笛声每天这个时候响起,有时在屋子东方,有时在屋子正北,有时在屋子偏点西。女孩痴痴地听着,她略带憔悴的俏丽面孔,就泛起两片红晕。
“是谁吹的?”笛声停了半天,女孩才喃喃自语,也像是问母亲。
“人呗。”母亲有些不耐烦,“都是闲的。弄那么根玩意儿,叽哩哇啦地叫唤,能当吃,还是当穿哩。”
女孩就不再吱声,瞅着窗玻璃发呆。
十天前?一个月前?女孩也记不确切了,只记得她迷迷登登地昏睡着,突然就有一泓甘泉从她心底流过,滤得她心底深处许多沙尘刹那间没了踪影,醒来就听到了那笛声。
母亲说,睡吧,啥时候了。
女孩说,您睡您的,这睡觉可不能轧伙一块入梦呢。
于是熄灯。女孩睁着眼直到把窗格瞅白,母亲也睁着眼直到把窗格瞅白。
笛声再次响起时,母亲便循声找了去。见是一个清秀的男孩,就那么旁若无人地吹。笛声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孬。母亲其实也不懂这。
母亲板着脸问,你哪的?家里没活吗?三更半夜,跑这呜哇什么,怪影人的。
母亲又说,你龇口牙笑个屁,显示你牙白呀。
母亲最后说,你要是再不滚,我跟村长说你扰民,把你轰走信不信?
男孩看似城里人,山村人哪有弄这东西的。回城里要翻过龙岗山的,他退到岗顶,身影还似扭头看了一眼,恋恋不舍的样子。
夜晚,女孩仍然静静地躺着。
母亲说,睡吧,人让我骂得滚了蛋,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女孩没有吱声。
但母亲看到,女孩是睁着眼的。
母亲就紧张,你俩是不是……那个了?
女孩冷笑道,人就是跟我讨了小半瓢水,还没喝完。他是地质队的,问过我叫什么。就这。
完了?
完了。
母亲长舒了一口气,她估计闺女也没那个出格的胆量。
冬天来临,女孩就生了病,确诊是血癌。转过年来,女孩死了。女孩嘱咐娘把她葬在房后山坡上,就是男孩吹笛子的地方。这个县还没实行火化。
母亲的心又一次被撕得零碎零碎的。当年,她恋上个城里人,两人海誓山盟,死来活去。后来,她生下女孩,城里人却不翼而飞。未婚先育的母亲为此受尽歧视,把女孩拉扯
大。她发誓要保护好这株弱草,决不让她接触城里人。然而……
母亲知道闺女是害相思死的。唉,不如随了她。母亲又遗憾地想,那小伙子若是个山里人,多好。
每当夜晚。母亲总听到笛声凄婉地响。
她爬起来细听。是风。风扫过树梢,听来格外揪心。
母亲重重地叹气,闺女呀。
又一夜。母亲被风惊醒。她爬起来,哎哟,是笛声,那小伙子的笛声!
母亲跌跌撞撞地奔笛声跑去。
小伙子那次边走边回头看,不提防身后绊着了藤萝,摔到岩石下,摔断了腿。直到今年入夏才康复,他又迫不及待地来吹笛给女孩听。男孩是地质队的资料员,一眼看好这纯净的女孩,便向女孩求爱。女孩说她讨厌城里人,只要是城里人,免谈。男孩不喜欢甜言用蜜语哄女孩儿,于是他白天作资料,夜晚就赶过来用笛声倾诉。男孩坚信,凭自己的诚心,不会感动不了对方。
母亲顿觉天旋地转,她放声大哭,闺女——呀。
母亲的声音凄厉厉的,像树梢上的风。
(顾文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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