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怀希望的她们,很快得知一个残酷的信息:按照柏玉良的情况,连入住养老院的资格都没有。
经朋友推荐,柏大妈探访了西城区一家公立养老院银铃老年公寓,并且对各项条件都非常满意——“能住在这儿我就知足了”。尽管床位已满,并且光是登记排号的就有150多人,但她还是想先报个名。
工作人员询问了“能否自理”、“有无传染病、精神病”、“是否适应集体生活”等常规问题后,要求柏大妈的监护人写意向书——监护人须为子女亲属,北京户口,50岁以下,并长期居住在北京。
柏大妈一下傻眼了,子女长期不在身边,而北京已经没有沾亲带故的亲属。她蒙了,说话一下子结巴起来。
“必须有监护人签字,否则排上号也不可能入住。”工作人员见状告知,“万一出现什么情况,我们找谁去?养老院承担不起这个风险。”
这个回答击碎了柏大妈对未来的美好幻想,丢了魂一般地离开了。
一个月下来,她们已经咨询或探访了26家养老院,每家的详细信息,都被记在一张巴掌大的卡片纸上,密麻麻的字迹间,标注着收费标准、空余床位数量、特色服务以及考察过后的评价。
柏大妈还在李阿姨的陪护下,跑到昌平、大兴等地的养老院探访了一番。
在北京四百多家养老院里,监护人制度是一个硬性标准。这让柏大妈遭受了不小的打击,咨询其他养老院的时候,她再没主动提过监护人的话题,生怕直接遭到拒绝。
“挑来挑去,最后都白忙活了。”
谁能监护我
“监护人问题”成了一条迈不过去的坎儿。
除了去养老院,柏大妈的确有其他的选择:租一间房子,雇位保姆照料生活;或跟随在儿子身边一起住。但她并不愿接受这样的权宜之计。
“雇保姆?她伺候我还是我伺候她?”柏大妈说。多年下来,腿脚利落的老人一直操持着家务。
她曾雇过一次钟点工,一小时收费15元,但心里总觉得在“麻烦人家”,又给人家买水果又给人家拿饮料。“人家愿意一直跟我老生活吗?遇上脾气不好的怎么办?”她不放心地叹了口气,“我不想看人家脸色度过余生。”
今年3月份,柏大妈的儿子曾把母亲接到山东威海的家里,但老人很快就唠叨着要回北京。“海边空气太潮了,晚上很冷。”柏玉良说,“我还是喜欢北京的天气。”
而儿子常年出差在外,不能陪在老人身边。即便是自己的儿子,也并不符合“长期居住在北京”的条件,做不了她的监护人。
为此,她先是给老家的亲戚们打了电话,问询“是否有子女孩子在北京生活”。几番排查下来,还真找到一位符合标准的。按辈分算,那位年轻人应该算得上是柏大妈的远房外甥。但因为常年没有联系过,几乎记不起他的模样了。而且,人家正在为找工作的事情发愁,居无定所,为生活忙得不可开交,并没有多余的精力。
连柏大妈自己都觉得“不太靠谱”。
忧心忡忡的她决定找组织帮忙。
她给自己原单位海城房产管理局打了电话,说明自己的情况。单位的相关负责人也挠头不已:若把户口迁回东北,能在海城帮您安排养老,但在北京养老的问题,我们插不上手。
走头无路的老人,不得已向老伴儿单位的老干部局求助。
老赵去世时,单位曾派人到家慰问,此后便没了往来。柏玉良握着电话犹豫了许久,鼓足勇气才开口,委婉地和对方商量——能否由单位出示一个情况说明,为自己入住养老院提供一些间接性的担保。
不出所料,要求被客气地拒绝了,理由是柏大妈并非本单位职工——这事儿不归老干部局的管辖范畴。
一番交涉后,问题还是推回到她自己面前。
心急如焚的柏大妈甚至想用用一些“非常规手段”,解决这个棘手的问题。
“如果找不到标准稍稍宽松些的养老院,我只能找人装成我的子女或亲戚去试试。”她说。
她到处找人扮做子女,甚至向帮她卖房的房地产中介问过同样的问题,弄得那位小伙子哭笑不得,答应也不是,拒绝也不是。
北京几位老战友的子女以及面相较为年轻的李阿姨是 ,他们了解她的情况,同情她的遭遇,并且愿意在北京提供一些照应和帮助。
老战友的子女们大部分也已经年近60旬,也面临着和她境遇相同的养老问题。而李阿姨的儿子从美国打来的电话,希望她能过去照看小孙子⋯⋯
“我都60多岁了,倒是很愿意给老姐姐当监护人。可是过不了几年,就得找人监护我了!”李阿姨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距离交房搬离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过几个月我就该去美国了,住不进养老院,谁来照应她?”
出乎意料的答案
柏大妈并不知情的是,在一些“行业知情人士”眼中,“监护人”根本就算不上是问题。
6月中旬的一个周六,《中国周刊》记者来到一家拒绝过柏大妈的公办养老院,以老人亲属的身份咨询情况。因为是周末,相关工作人员没有上班,坐在大堂里值班的门卫接待了记者。
“这可说不准——什么时候有人死了退房,什么时候就有床位了。您别怪我说话直。”被问及何时才能有房间的时候,这位干瘦的中年男子回答道。
见记者表情焦急,他神秘地压低了声音:“不过您运气不错,昨天刚刚腾出一间‘总统套房’,是由两个双人间改成的大单间,宽敞豁亮。5700元一个月,机会难得。”他所说的“总统套房”是这里最 的一间屋子,养老院的宣传单上并没有记载,属于对外不公开的“ 房”。
当记者说明了老人“没有监护人”的特殊情况后,却得到了出乎意料的回答。
“这个好解决。”门卫笑了笑,“没少遇到这种情况。我们院前面就有一家中保公司,花点钱找他们做‘间接监护人’就行了。”他随后告知,具体的操作手段,最好去找院长“咨询咨询”。
“您也是明白人,给院长送点礼,他手里有不少中保公司的线索和门路。”门卫热情地提着醒,“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
对于一位80多岁的老人来讲,这些难以理解的“窍门”太过于复杂。她继续寻找,碰着运气。
6月下旬,愁眉不展的柏大妈在“考察”一家民营养老院的时候,受到了热情的款待。在交谈结束后,临行前她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您这儿要不要求必须有监护人?”对方的回答令她喜出望外——只要您愿意入住,监护人的年龄在70岁以下就可以,亲属的身份问题,可以“灵活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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