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你变得更美好,这世间的美好才能与你十指相扣”。人们经常在一些医美的广告中看到类似的宣传,这些话术无形中激化了社会的容貌焦虑。因此,种种让人匪夷所思的整形项目,依然有人跃跃欲试。
有这样一个丰胸的项目,宣称拥有全国 专利,不用开刀住院,只需要打一针,就能实现丰胸美体的目的。消费者兰兰就被这样的宣传深深打动,花了几十万元注射隆胸,结果却是出人意料。
今年27岁的兰兰目前怀孕7个月,想到即将出生的宝宝,兰兰兴奋之余,却开始焦虑未来的哺乳问题。
兰兰:我现在因为哺乳的问题,每天也在困扰,到底是不是给我的孩子吃我的乳汁,我不得不放弃这一条。
兰兰的苦恼源自于两年前的一次丰胸手术。2022年,兰兰在朋友的介绍下去了北京一家叫初美人的美容整形机构,他们宣称有一种 的隆胸技术,不用开刀,不用填充假体,只需要抽取隆胸者自己的血液组织进行培养,20分钟就能让胸部神奇变大。这种新技术有一个科技感十足的名字“CRT自体胶原蛋白再生专利技术丰胸”。
机构负责人告诉兰兰,他们这个技术在全国享有 专利,手术费用高达194万元人民币,但因为通过熟人介绍,手术费可以直接减到54万。尽管手术费用还是非常昂贵,兰兰却产生了尝试的冲动。
兰兰告诉记者,身边的同学朋友也有做过隆胸手术的,但都是填充的假体或脂肪,不仅有疤痕,还多少有些不自然。这种新技术是自体再生技术,没有刀口,效果一定更自然更安全。
怀着对美丽的憧憬,兰兰交了546800元的手术费,走向了手术台。手术果然像机构负责人说的那样,前前后后只用了二十分钟,胸部没有任何刀口,却一下子增大了两个罩杯。
身姿挺拔,让兰兰一时间容光焕发。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兰兰渐渐发现,原本对称的胸部渐渐出现了一高一低的情况,并且还经常感觉到疼痛不适。考虑到可能是一时不适,兰兰并未在意,但是一次体检过程中,乳腺B超医生的质疑让兰兰惊呆了。
兰兰:做乳腺B超的医生就说,你为什么会有假体显示呢?我说我做过隆胸,但是是自己的,他说你这个 不是自己的,我建议你去大医院看一下。这句话我当时吓到了。
花了54万的手术费,本来想安全自然地变美,体检结果显示,填充物却可能是自己最不喜欢的假体,兰兰仿佛晴天霹雳。
2023年初,兰兰再次来到初美人想问个清楚。在北京市朝阳区某写字楼,记者看到,CRT三个英文字母醒目地出现在大楼顶部,走进院门,CRT的标识随处可见。在这里,兰兰见到了这家美容整形机构一位姓金的院长。
这个机构负责人坚持认为,兰兰的胸部手术是纯自体技术,一些症状和表现,也都是正常的。但是随后的日子里,兰兰感到胸部持续刺痛,并出现了不规则的包块。
2023年上半年,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先后在两家医院做了检查,一家医院诊断报告显示:双乳假体术后改变,假体周围多发异常信号,考虑渗漏可能;而另一家医院的检查结果也同样显示,兰兰胸部的不明注射填充物,不是自体组织,而是假体。
上海交大附属第九人民医院整形外科 王涛:自己的组织在影像学的表现,它的密度应该是跟周围自己的组织是一致的,但是注射了不明的乳房填充物的,它的密度跟周围的影像是不一样的,影像学表现出来是有明显的分层。所以说一给她检查就知道,她做的就是假体,不是自体的组织。
考虑到不明注射物性质的不确定性,医生建议兰兰尽快取出注射物,并进行乳房重建手术。
上海交大附属第九人民医院整形外科 王涛:注射物性质大部分都像黄黄的油膏状的东西,我们觉得这东西侵蚀性很强,比较会流动。评估下来取出的(填充物)的量在200毫升左右,这个量还是不少的。取完之后她的胸部完全就瘪下去了,没有美感,所以我们当时又给她重新做了一个假体植入,来维持她本来乳房的形态。
记者了解到,取出不明注射物再加上假体植入,兰兰又花费了20多万的手术费用,这还不算后期检查和保养的花费。医生透露,虽然经过最大限度地冲洗,不明填充物仍有少部分不能完全去除,未来可能存在一些不可预知的健康风险。
医生确定兰兰胸部的填充物不是自体组织,那究竟是什么呢?记者来到北京清析技术研究院,兰兰的填充物样本在这里进行检测。样本检测主要负责人告诉记者,兰兰胸部填充物样本检测结果显示:匹配出相关动物源的蛋白物质,例如:骆驼、蝙蝠、黑猩猩等物种源的相关蛋白。
北京清析技术研究院 焦旭阳:我们参考了中国医药行业标准,就是YY/T 1849-2022的标准,通过荧光定量PCR法和蛋白质质谱手段相互结合,最终分析里面含有动物源性成分。
本来是冲着“自体”两个字才花巨资进行乳房填充的,结果填充物不仅不是自体的,反而含有骆驼、蝙蝠、黑猩猩等动物源性成分。记者在医疗机构了解到,人体胸部注射动物胶原蛋白可能存在过敏、感染等健康隐患。
兰兰:我的身体怎么会有蝙蝠或者是骆驼的胶原蛋白呢?我要承担它的风险,因为没人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喂孩子的时候会想安全吗?会不会在我的体内还留有一点点,因为不可能刮得一干二净,没有任何医生会跟你说能刮得干干净净的,我觉得这个让我挺无法接受的。
填充、检查、取出、重建,前前后后兰兰花了差不多100万,却留下了两道深深的伤痕和未知的健康隐患。
在国家知识产权局网站,记者查询发现,2010年,给兰兰做隆胸手术的医生白晋曾经向国家专利局申请过“自体胶原蛋白再生”的相关技术,但是并没有通过。
北京斌道律师事务所律师 项薏芯:他们说隆胸技术已经获得了专利,但实际上他们发过来的只是一个申请,并且这个申请在2012年的时候就被视为撤回。
不仅如此,记者在国家卫生健康委网站查询发现,给兰兰手术操刀的白晋医生只是北京某三甲医院普通外科医生,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多机构从业备案信息,违反了医生多点执业必须具备多机构从业备案信息的相关规定。前不久,当记者再次来到初美人调查采访时,发现这里已经大门紧锁,人去楼空了。
为了维护自身权益,兰兰将初美人美容整形机构告上法庭。日前,法院一审宣判兰兰胜诉。判定被告公司向原告退还医疗服务费、检查费、检测费共计744228元。 案子虽然胜诉,但是因为美容机构倒闭,负责人消失,兰兰的损失并未挽回。
记者同时了解到,在兰兰做了隆胸手术后不久,她的妈妈被立竿见影的手术效果吸引,也找到这个美容整形团队,花费60多万做了同样的隆胸手术。目前也出现胸部刺痛变形的情况。
与传统的整容手术不同,轻医美或微整形以注射和光电仪器为主,这些项目因其伤口小、恢复快、效果明显,近几年获得越来越多求美者的青睐。整个医美行业也推出了名目繁多的美容美体项目,从业机构和人员迅速激增。值得注意的是,因为不少轻医美项目操作相对比较简易,引来大量不具备资质的人员进入,导致医美行业良莠不齐,问题层出不穷。
郑州市卫生健康委在对医疗美容行业进行执法检查时,发现某医疗美容机构,竟然把用于盆腔润滑的外用涂抹产品,通过水光针仪器直接注射到消费者面部。
在北京市卫生健康监督所,记者看到近期从非法医疗美容机构查获来的各种仪器和针剂。不仅有化妆品充当药品违规注射的,还有假玻尿酸,假肉毒素,不明渠道、无安全保障的光电仪器等。
北京市卫生健康监督所打击非法医疗美容培训室工作人员 王佳敏:罚没的一些医疗美容仪器,根据原理不同,主要分为光学、声学、电学和其他包括注射类的一些仪器。像光子嫩肤、二氧化碳点阵激光、皮秒激光、超声刀、热玛吉、水光针。
北京、河南等地医疗卫生机构在打击非法医疗美容行动中发现,相当比例的“轻医美”机构,涉及的项目设备相对简单,操作步骤较少,一些机构和从业人员都不具备相关医疗资质。
记者注意到,一些纹绣店、美容院,甚至按摩店也都瞄准了轻医美这个市场,开展起相关业务。但是有的从业者还没挣到一分钱,却先被不明产品毁了容。刘女士就是一家纹绣店的老板,今年初,朋友找她商量一起搞轻医美,并拿了一支产品给她注射到了下巴,让她先体验一下。
没有医疗美容机构的从业执照,没有医师执业执照,注射药品来路不明、成分不明,刘女士就贸然进行了下巴注射填充。很快刘女士的下巴出现肿胀溃烂,她只好去医院进行填充物剥离。
轻医美方兴未艾,但是却成为近几年的投诉热点行业。中国消费者协会 发布的消费提示显示,目前,证照不齐全、超范围经营、无证上岗、操作不规范、医疗产品渠道不明、外用药物违规注射等问题,正成为医美行业尤其是轻医美领域投诉的重点。其中投诉增长最多的就是像兰兰和刘女士遭遇到的注射类美容项目。不少消费者美容失败,不得不重新进行整容修复。
在中国医学科学院整形外科医院门诊部,记者注意到,前来就诊的患者当中,有将近一半都是在不正规的场所做注射类医美项目后出现了严重问题,专门到这里寻求修复的。
中国医学科学院整形外科医院副主任医师 郭鑫:比如说我出诊的时候一天最多一上午看40个诊,在做手术取出(填充物)的时候最多可以看到16到20个人,就接近一半。取出注射物主流还是再生类产品,那些不正规的胶原、生长因子、假的童颜针,这些东西是液态类的,好进去不好出来。
医生介绍,很多患者认为注射类医美就是打打针而已,跟美容护肤差不多,所以忽略了医生和诊疗场所的资质,也不检查注射药品的批号。注射的时候可能只需要几千块钱,可是修复的过程却相当漫长,而且大都难以完全恢复。
中国医学科学院整形外科医院副主任医师 郭鑫:现在说的馒化脸、包子脸,过度肿大变形,还有一些因为炎症导致的局部破溃、表皮破溃,形成一个 的瘢痕。目前没有一个好的技术能把它全部拿出来,哪怕取出百分之八九十,也不可能恢复到注射之前的样子。
医生介绍,由于注射类医疗美容项目多在血管丰富的部位进行操作,因此对操作者的技术要求非常高。目前不少美容机构的从业人员不具备医疗资质,轻易违规注射可能带来不小的风险。而这类医美项目一旦出现问题,后果往往非常严重。有的消费者在不正规的医美机构注射玻尿酸导致失明;有的填充太阳穴导致偏瘫;有的甚至被非法行医人员整成了植物人。
中国医学科学院整形外科医院副主任医师 郭鑫:如果一旦把产品注射到血管里,轻者造成局部的皮肤坏死,重者造成失明,流到肺部或者脑部形成肺栓塞、脑栓塞,甚至危及生命。
记者在调查中注意到,注射类、光电类这些“轻医美”项目属于医疗整形美容范畴,而相当一部分机构根本没有《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操作人员没有医师资格证,甚至没有固定的场所,宾馆、写字楼、私人住所都可以成为他们的操作场地。消费者一旦出现问题,他们可以迅速逃跑,躲避监管。
记者同时还发现,部分医美机构更喜欢采取熟人介绍、手机软件揽客等隐形销售方式,降低消费者的警惕性。一些违法医美机构还特别喜欢用一些不知所云的英文字母,或者模棱两可的名称,打造洋气、权威的印象,以此诱导消费者。
北京市卫生健康监督所副所长 战捷:经常看到某某的抗衰中心、某某研究院等等,这些机构单从名称上感觉是医疗机构,甚至还有比较强的学术性,但是有一些可能只是生活美容机构或者科技公司的资质。
让人担忧的是,近几年医疗美容行业热度不减,越来越多的未成年人也深陷其中。某些不正规的医疗机构利用“平价医美”“1元医美体验”等低价营销噱头招揽未成年消费者“入局”,推销各类项目及产品。目前,有关部门正在联合开展医疗执业活动突出问题专项整治,保护消费者的健康和安全。在此也提醒广大消费者,理性看待医美效果,不可忽略风险性,生活应各美其美,别让千篇一律的“人工美”占据了生活的全部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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