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父亲已于1997年2月6日午时离开了我们,但他留给我的无数背影始终在记忆的仓库里储存着。
父亲1957年蒙冤之后,为了不让被他提拔的干部受到牵连,他没有选择留在新乡地区管辖的14个县里劳动改造,而是选择了回太行山老家劳动改造。应该说,这是父亲忍痛割爱留下的最为痛心,并让全家人铭刻在心的背影。他的这个背影,背历史定格在 的记忆当中;他的这个背影,让更多人在经历了20个春夏秋冬之后看到了他的无私奉献人格魅力。
在老家太行山上的村子里,他没有灰心泄气,而是用坚挺的脊梁扛起了劳动改造和养家糊口的重担。他的背影,是在挑茅粪的劳动中;他的背影,是在赶着牛车往地里运农家肥的装卸劳动中;他的背影,是在隐忍而又宽宏大量的与人交往当中;他的背影,是在与亲情的关爱当中,他只要能力所能及地帮助亲戚们,绝不会装聋作哑;他的背影,是在文化大革命遭批斗之后,造反派让他在后背背上一块白布,上面写着“打倒右派分子郭兴胜”,并在他的名字上用红色墨水打了一个“×”。正是由于父亲背后的这一块白布,让许多过往的行人感到好奇,总想看个究竟。于是,父亲就坦然地背过身去,让过路的人看个一清二楚。
当我看到父亲这样的背影时,有些不理解。于是,当父亲回到家里时,我问父亲:你咋故意背过身让人家看那块白布?父亲说,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没做亏心事,我怕啥?人家想看,我就让他们看。而且,四邻五村谁不认识我?我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不如早点让人家看清楚,他们以后就不看了。父亲的坦荡心怀,让我深受教育。
在老家劳动改造20年,地里的所有农活父亲都是行家里手,凡是脏活累活生产队长都会让他干,他从不推迟。因为,他更清楚自己是劳动改造对象,必须自觉接受改造。
1981年秋,当父亲穿着工商局的制服回家探亲时,四邻五村的人说,挑茅粪的大伯、老叔、爷爷,现在官复原职了。他留给人们的背影是满满的赞叹声,有不少人说,过去是老八路,人家怎么会是右派,现在好了,让人家享两天福吧。父亲从老家回到新乡和我们说,老家人背后的议论他听到了,但我不是为自己享清福的人,我要为党和人民做点实事。我在政治上得到了解放,心里比喝蜂蜜水还甜,我知足了。在不抓紧干好工作,退休之后就没机会了。只有只争朝夕,多为各县工商管理工作排忧解难,我才能问心无愧。
当我半夜起来方便时,经常看到父亲坐在桌前看文件,批阅上报材料的背影。当我催促父亲休息时,他总是说,你睡吧,别管我。我把这些忙完,才能睡个安稳觉,不能耽误明天的工作。
博爱县的一位老战友去世了,父亲让我和他参加吊唁。车到半路上,父亲让司机停车,他要下去看看地里的庄稼怎么旱成这样?该浇水了。难道是机井坏了?他回到车上自言自语。我说你不是管农业的领导,咱还是先去参加李伯伯的追悼会吧。父亲说,那是。他又说,我们回来的时候,一定要到博爱县里告诉县领导,让他们派人调查一下,不能让干旱把庄稼旱死。
然而,在参加李伯伯的追悼会后,父亲就看见了博爱县的领导,并把他看到的情况告诉了对方。而且,对方答应一定会派人调查,并及时解决问题。父亲当时到地里看庄稼干旱的背影至今历历在目,他的认真无处不在。归他管的他要管,不归他管的他也不会装聋作哑。
父亲最后留给我的背影,是在新乡市中心医院干部病房的走廊里。他上午躺在病床上接受输液,午饭后就一个人在走廊里坚持行走锻炼。而且,不让我和弟弟跟在身后。他说,我现在还能自理。当他不能自理的时候,弟弟搀着他在走廊里散步,父亲的背影让我禁不住直流眼泪。他说,他要和疾病斗争到最后一刻;他说,他了解癌症的治疗方法和病人所遭受的痛苦。到了他这样的病情,没有必要再动手术。他去北京的解放军医院与协和医院帮助别人联系住院和做手术多次,有些医生都成熟人和老朋友了。但是,做大手术是要花很多钱的。政府财政的钱不是大风刮来的,都是百姓的血汗钱。自己是胃癌晚期,保守治疗就可以,让我们子女不要为他心里难过。当父亲说到这里时,我忍不住哭了。父亲说,看你那点出息,不要哭。要坚强一点,不要让医院里的护士看笑话。
当父亲病情逐渐加重之后,我就再也看不到父亲下地行走的背影了。他的背影,仅仅是侧面躺在病床上,盖着医院白被子的背影。当他医治无效离世的那一刻,我们兄弟姊妹四个在医院病房里抱着父亲放声大哭。医院护士问我们,要不要找人帮忙将老人遗体送到太平房?我们说谢谢,不需要别人帮忙,我们给老人更衣之后,亲自送到太平房。
从那时起,父亲的所有背影就永远定格在了我的记忆仓库。(郭喜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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