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流传秦腔,也流传口谱(西府念po音)。秦腔是唱的,口谱是说的,不用穿行头描脸,甩袍子拂袖,张口就说,随口就吟,长的十来句,短的两三语,事理朴实自然,语言生动风趣,尽管虽说不唱,但如唱的一样好听。小时,寒九天与同伴在教室窗下挤暖暖,一边用吃奶的劲儿扛,一边扯开嗓子喊:“七长长,八短短,老鼠窝,晒暖暖。”夏天放学挎了茏去割草,见着花猫缩了脖子往树上瞅,几只喜雀在枝上喳喳地闹,便对了花猫说:“狸狸猫,上高哟。高哟高,掏雀雀。扑棱棱,都飞了。把老猫,气死了。”这么一说,喜鹊真的扑棱棱飞了,花猫也真的生气了,瞪着眼冲我“喵呜”一声,蹦上草垛找老鼠去了。
我听着口谱长大。从我呱呱坠地起,母亲就常常抱着我说,“口谱口,打面斗。面斗量,盖新房。新房里,坐的谁,坐的奶娃他大娘。把娃奶的胖胖的,抱到集上看戏去。看啥戏?碗碗戏,一锤打了个眼眼戏。”那时听母亲说,便只会笑。哭闹的时候,母亲会摇着我再说:“碎猴娃,搬砖头,砸了猴娃脚趾头。猴娃猴娃你甭哭,明儿给你娶个花媳妇。”虽听不懂啥叫娶媳妇,娶媳妇有啥好,但常常听着听着,也就不哭闹了。
听惯母亲的口谱,但总也不明白,母亲没有文化,怎的会说的那么好听?后来母亲告诉我是奶奶教她的;奶奶又是谁教的?我连奶奶印象都没有,更无从晓得她咋学的口谱。再后来,到农闲时,常见村里婆娘女子坐一搭绣花纳鞋,手上忙活着,嘴上也不闲,不是东家长西家短,就是“磨子圆,簸箕扁,驴戴笼头磨麦面。爷(太阳)婆(月亮)从东挪到西,磨道的圈圈转不完”,才晓得口谱其实就是这么口耳相传的,也明白为啥村里老少都会说几句呢。
门子的碎爷爱讲故事,也爱说口谱。他的故事,不是路口有鬼披着长发,就是城壕有狼学娃哭哩,再不就是十八年年馑人吃人哩,常听得我头皮发麻,走夜路总觉着身后跟着个吊死鬼。于是就老缠着他说口谱。他说起口谱,就和上衣兜别三支水笔的小学老师留作业差不多。三伏的夜晚,跟碎爷在门前铺了席子歇凉,瞅着满天的星星眨眼,他会说,“爷婆爷婆照我来,我给爷婆担水饮马来。驴不喝,马不喝,两个媳妇偷着喝。” 水么,为啥要偷着喝呢?我问。“你长大娶了媳妇就知道咧!”碎爷说。
见我没悟出个门道,碎爷捋一把山羊胡子,“再给你说一个”——“麻野雀,尾巴长,娶了媳妇不要娘。把娘推到河对岸,媳妇睡到热炕上。娘要吃个露水梨,没有集也没有梨。媳妇要吃露水梨,干早赶了个露水集,买回来个露水梨。媳妇快吃快嚼快快咽,不必老娘来了见。老娘不说老了还敬嘴,会说咱儿女不孝哩!”碎爷只管一串串地说,理儿总叫我去揣,我只当听热闹,不往心里去。长大了,听到谁家媳妇不孝婆婆不贤的事,就会想起碎爷的口谱,和口谱里蕴含的世理,也悟得我名字里为何要取个孝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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