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年麦子收罢,门上来一麦客,说回陇东老家,山高路远的,讨些干粮。我只顾玩弹弓,没有瞅睬。客说:娃呀,我给你说个口谱,你给我一蛋馍。我心想,你一个麦客还会口谱?嘴上却道,你说的好,我就给你个白面蒸馍。客咳一声便道:“燕弟弟,双飞叉,推着车车走舅家。舅家门上一池水,把手洗的白帕帕,把面和的软嗒嗒——哎——拿馍去!”就这两句?客眯了眼道,“枣核锯板哩——可不就两句(锯)么。”我心软,转身回屋取馍,见大伯在院里搓麻绳,大伯年轻时教过书,人称白先生。我便问大伯那麦客说的口谱对不?“噢——他学的是咱这哒的口谱,谁不会说!说这口谱是想饥饱哩,看客可怜的,紧赶给取个馍去。”
客拿着白面蒸馍走了。我复回问大伯,那口谱你也会?“那是夸咱这哒面好哩!可他说的不齐整,后面还一长串哩——搭在擀杖一张纸,下在锅里一条线,筷子一搅莲花转。给客端去客喜欢,连着吃了个八碗半,撂下一碗还不上算。客走了七州八个县,肚子的疙瘩还没散——咱这哒面好,吃了不知饥肠,不吃心里失慌。”伯的话果真灵验。离开家乡这些年,也走东差西,吃南菜北席,总觉着还是西府的面吃着舒坦。
村东老槐树下住的庆跃老汉,爱说笑爱出洋相。他往那里一蹴,那里就热闹得鸡狗都笑哩,人都叫他洋相老汉。按辈分,我则叫他洋相大哥。“文化大革命”时回乡劳动,队里常派我跟他去街上卖菜。拉一车子萝卜白菜,走北乡疙疙瘩瘩的坡路,实在不轻省。洋相大哥把烟锅杆往脖后一插,边帮我推车子,边说年轻时逃荒要饭当壮丁,打鬼子守北平,又跟傅作义起义的五马长枪,不时还来一段口谱。走过荞麦地便说,“荞麦薹,穿白鞋,今儿死了明儿埋,还不见嘎娃(乌鸦)上坟来。”见燕子从半空掠过,便又说,“燕儿燕儿一溜溜,八月十五炒豆豆。你一碗我一碗,把你憋死我不管。”说着听着笑着,也就不觉了路长车沉。等赶到街上,找热闹处停下,便吆喝着卖起菜来。
晌午过了,菜卖的差不多了,洋相大哥就从菜钱里拿出两角钱,叫去药铺给他买麻黄素。我知道那是生产队的菜钱,犹豫着不敢去。他说,怕个咪咪猫哩!紧赶去,回来给你说口谱。麻黄素买来了,讨得一碗凉水,吞下黄药片片,啃了背来的蒸馍,再抽一锅旱烟,他来了精神——“回咧,路上给你说酸口谱。”
拉起车子,又走回疙疙瘩瘩的土路。洋相大哥手晃着烟锅袋开了腔,“烟锅烟,袋过袋,我在张家卖过菜。张家有个花姐姐,把我的腰带拽住不扔开……”“后来呢,那花姐姐呢?”我好奇。
“傻娃——那花姐姐就是你大嫂哩么。嘿嘿嘿!”他脸上的沟沟渠渠乐成一疙瘩。我知道他是哄我耍哩,也跟着乐,笑声引得蜂儿蝶儿也跟着飞,一天的饥困竟不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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