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同时,我也觉得你的小说具有很强的哲学思辨的意味,比如你之前谈到的制度对人的毁灭,实际上是对个人与世界关系的一种探讨。又比如,你一直关心命运与偶然性,无论是天才还是卑微的小人物,你笔下的主人公总是以一种突然的方式走向生命的终结,也是故事的终结。你似乎有一个“非正常死亡”的情结。请谈谈你所理解的文学与偶然性与宿命的关系。
麦:博尔赫斯说过一句话:所谓偶然,只不过是我们对复杂的命运机器的无知罢了。毫无疑问,文学对“偶然”情有独钟,但什么是偶然?我认为日常就是偶然,整个世界都是偶然。有人说,哲学是父亲,美学是母亲,他们生下的女儿叫文学。作家必须要有自己独到的立场,至少是见识。我本质上是个悲观主义者,对日常生活有排斥感、恐惧感,这就是我不幸童年的后遗症。
有人把《暗算》中几个人物的死亡都总结为性,我觉得这个总结非常有意思,切合了我对日常的恐惧。无疑,性是日常的重要内容,日常的最大符号就是食与性。日常一方面看是最平庸的,但另一方面又是最残忍的,它可以抹杀一切。是日常把我们全部消灭,把我们年轻时的激情梦想消灭得干干净净。我确实是无意识地写到这些,但我后来一想,也许是潜意识在作怪吧。
季:说到性,我想起你有一篇非常奇诡的小说,叫《黑记》,就是以“性”切入的。你通过“我”奇特的艳遇所体现的是人类将去向何处的思考吗?通过“黑记”——这种人类身上出现的反人类的物质,暗示的是你对现代文明吞噬自身的批判吗?抑或是人类科技文明面对上帝或者冥冥天命的无助无力?一般小说的参照是我们每天面对的当下、俗世和芸芸众生,你的参照系是宇宙、未来和无限?
麦:你说我的小说很怪,其实,除了“阿今”系列,我小说写到的这些领域都没人涉及过。我的小说中国评论家不知道怎么去评论,他们首先考虑把我的小说放在文学史中,想看我沿袭哪一条路走下来,结果他们找不到来源,我的小说是野路子。
《黑记》这小说我很喜欢,也很重视,它最能够体现我是生活在想象中的一个人,想象也是我写作的重要资源。我的生活非常简单,而人要在单调的生活面前安静下来,必须要有一个东西来充实,有的人是通过打麻将,有的人是通过广交朋友、旅游,我则把很多闲暇都交付给胡思乱想了。坦率地说,《黑记》典型地反映了我对生活的一种恐惧,或者说是我对性的一种恐惧,可能也是渴望吧。不要庸俗地理解这个性,这不是性欲,性欲在今天已经构不成渴望,因为太容易满足了。我的恐惧正是来自性欲被无限解放、极度泛滥之后人类有可能得到的恶果。一个人,如果要通过不断地过性生活来维持生命,这很恐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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